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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所謂公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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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章殿外,趙旭直挺挺地跪於正門之前,正午地日頭高照,他背後的衣裳已經汗濕透了,膝下也是一攤水漬。

殿內,內侍小心地覷了一眼趙卓的臉色,似是踟躕了許久,才低聲道,“大王,大將軍他……”

趙卓放下那半天都沒看進去一點的竹簡,也沒理那個內侍,又拿出一塊絹布來,提筆寫了什麽,蓋上自己的印章,盯著看了許久,又青著臉把那布往一旁的燭火上一扔。

但幾乎同時,又狠狠甩了一下袖子。燭臺被打翻在地,那寫著調兵旨意的布帛也幸免於燃為灰燼的命運。

趙卓刻意踩重了步子往外,站定在趙旭跟前,沈聲道:“趙子陽,主帥臨陣而走,是個什麽罪名,你可知道?”

趙旭沒說話,趙卓本就煩躁的心情登時添了一股火氣,“你當真以為孤不會殺你!”

趙旭聲音嘶啞,低聲道了個單字,“哥。”

趙卓一僵,滿腔的怒氣像是被戳了一個洞,一下子散了,他失了力氣般蹲坐了下來。

半晌,他低道:“……父王千辛萬苦打下的這片基業,孤不能讓它在孤手裏毀了。”

“孤沒有說不救臨水……只是那城本就易守難攻,再加上青州這麽些年沒打仗,又有父王刻意放任,青州兵早就不是當年那模樣……臨水依靠城墻,再守上個幾個月也是行的……”

“五千人、十天……”趙旭啞著聲音道。

“趙子陽!”趙卓只覺得自己一番解釋都餵了狗,“你這大將軍還想不想當了!”

趙旭聲音依舊平靜,又重覆了一遍,“五千人、十天。若是解不了臨水之危,我提頭來見。”

趙卓腮幫繃得死緊,沈默地和趙旭對峙著。

手裏狠狠地擲了個東西出去,罵道:“老子哪給你找五千個大活人!三千、十天之內,你給我滾回西南去!”

他撂下那句話,就重新進了殿,門扇“啪”地合上,把趙旭那句“臣弟必不負所托!”關在了門外。

門外,趙旭俯身叩了一首,站起身來,一路奔波、又跪得久了,趙旭甫一起身、不由踉蹌了幾下。他揮退了上前來扶的內侍,走了幾步,腳下很快就平穩了起來。

他往宮外走著,臉上的神色漸收,既不是方才跟趙卓討兵時那賣慘的神色、也不見什麽目的達成的喜悅……而是一種隱隱壓抑著什麽的冰冷。

臨水。

“大人琴技高超,實在是餘音繞梁、不絕於耳,讓人三月不識……不識肉味……”

劉五這顯然是現學的一套說辭,他說得別扭,梁玥聽得也別扭。不過,他這話的意思梁玥還是明白的:先前因為流言之故,城中軍心動蕩,梁玥試著借那【高山流水】的稱號,用琴音來安撫,如今當是有了效果。

看著他那快被這套說辭為難壞了的模樣,梁玥笑接過話來,“有效果便好,如今危難時刻,能盡綿薄之力,玥實在是求之不得。”

劉五舒了口氣,要不是臨來前同甄微聊了幾句,他都不知道來說個“彈琴起效果”的事,都要這麽“委婉”得讓人連腸子帶胃都擰巴了起來。

他想著就不覺替自家大將軍憂慮起來:將軍他說話也是差不多的直來直去,要是教夫人不開心了可怎麽辦?

也就是這會兒,危機暫緩,劉五心裏沒了什麽緊迫感,這才有心思想這雜七雜八。

不過,他臉上這凝重的表情卻讓梁玥生出些誤會來,“怎麽?可是還有什麽不妥?”

劉五當然不能說自己正擔心梁玥和自家將軍的未來生活,他似模似樣地沈吟了一陣,板著臉道:“青州兵好似有些不對之處,屬下想要今日趁夜去探查一番。”

他這話也不是臨時想起來的,而是確實如此:這幾日青州兵的罵陣不似前幾日那般中氣十足,當然可能是罵久了,有些疲了,但劉五總覺得哪裏不太對。

劉五話落,房頂上就傳來一道清朗的少年音,“我也去。”

他驚了一下,仰頭去看,正瞧見一只鞋底。

——鄭前正耷拉著一條腿坐在房梁上,腳底正對著他的腦袋。

劉五:艹!這踩著誰的臉面呢?

顧及到這是在梁玥面前,他只是黑了臉,把一連串的臟話都給咽了下去。

反倒是梁玥,思索了一陣兒,點頭道:“也好,鄭前去我也放心一些。”

鄭前一個鷂子翻身下來,臉上得意的笑藏都藏不住,意有所指道:“那是……我可比某些人靠譜多了。”

梁玥知道他口中的“某些人”指的是趙旭,她有點無奈地瞧了他一眼,這孩子對趙旭的不滿可當真是……讓人不知怎麽說才好。

不過,劉五顯然沒有梁玥這理解力,他覺著,鄭前這會兒說這些,妥妥的是對他的嘲諷。

本就黑的臉色都透出些青來,他同梁玥告了聲退,就拖著鄭前往外走——切磋、切磋!他這次一定要教這小子學學做人!

再次被、教、做人後,當天夜裏,劉五青著一個眼眶,和鄭前一起悄悄翻墻出了去。

——這小子好的不學,單就跟自家將軍學會了打人打臉。

……

連日的雨水,讓溫度降了許多,如今又是晚間,帶著些濕潤的涼風其實是頗為舒適的。

不過要是被打濕了,可就有些冷了。風一吹,鄭前愜意地瞇了瞇眼。

而被葉片上積攢的水澆了一身的劉五,卻是瑟了一下。

——娘的!劉五登時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口更疼了。

腳下,青州兵的駐地靜悄悄的,似乎沒什麽不同,既沒打算夜襲,也沒打算設陷,但只看了一會兒,劉五就皺起了眉:不對……太靜了!是……人太少了!

劉五和鄭前兩人昨夜出了去,便一直沒回來,梁玥心中擔憂,但也知道著急也沒多大用處,只照舊彈著她的琴。

如今倒是不用她專門去城下了,而在營中專門給她設了個帳子,讓士兵換班歇息時,聽上一陣子,倒也足夠了。

……

梁玥也顧及自己的手,雖是有鄭前的藥再,但也不可能跟第一日似的,從清晨彈到日落……要是那樣,她的手早就廢了。

只過了晌午日頭最烈的時候,梁玥便收了琴準備回去。

從營中回去的路上,馬車突然停了停,梁玥倒不多意外。

從驛館到兵營中間有一段小巷,只能容下一輛馬車通過,這會兒約莫也到了小巷,突然停下,應當是對面有車過來。

馬車只停了一小會兒,就繼續往前,顯然是對面的車避讓了。

實際上,這輩子梁玥坐馬車,還從來沒到過需要自己讓路的情形:百姓一看到這等裝飾富貴的馬車,定是要想讓的,而那些有點身份、有點錢財的,又不屑於和女子爭路。

馬車轆轆駛過小巷,梁玥透過車窗往外看了一眼,正和對面車內的一人看了個對眼……

那人似乎怔了一下,但很快就回過神來,帶著點笑意,對梁玥輕輕頷首,只這一點點動作,卻帶出些風流韻致來。

梁玥下意識地還禮,只因那人神態太過自然,梁玥差點都以為兩人是熟人了……不過,她確實是第一次見這人。

梁玥莫名覺得有點不舒服,但這感覺實在是沒道理得很,梁玥也沒多想,很快就把它忽略了過去,視線落到另一人身上。

——這倒確確實實是個熟人。

是掌管武庫的那位林掾吏。

畢竟都是同僚,梁玥沖著林綿頷首示意,林綿面皮僵了了半天,才臭著一張臉,勉強點了個頭。

城內的駕車的速度自然不會很快,但兩輛車子相向行駛,擦身過去也就是片刻的功夫,梁玥也沒看見他那點頭。

紅翡還是第一次瞧見自家姑娘遭了冷遇,不覺又委屈又氣憤道:“他那是什麽態度?!”

自家姑娘主動沖他招呼,那是多大的福分啊,他竟然敢擺出一張臭臉?!不過是地方上一個掾吏罷了!

紅翡那氣得快炸了,梁玥倒是不以為意,沖紅翡搖了搖頭,示意她不要多說。

趙興任命女官也有許多年了,但仍有許多人不滿,這些根深蒂固、一代代傳下來的思想不是一下子能轉變的,總有一些人看女官不順眼。

不過,這些年,梁玥在燕都接觸的大多是些老狐貍,無論如何都不會把這些不滿和厭惡表現在臉上,她倒是許久沒遇到過這麽直白的表現了。

——還怪懷念的……

紅翡按照梁玥說得閉了嘴,但臉上仍有點不平,微垂著眼睛往一邊兒看。

梁玥莫名覺得有點熟悉,略回憶了一陣兒,倒是想起來了:當年梁瑤也常是這樣,不過她可不像紅翡這般遮著掩著,小臉能鼓成一個圓滾滾的河豚,就是暫時被她哄著消了氣,眼珠子還一定滴溜溜地轉,心裏不定憋著什麽壞水兒呢。

想起了妹妹,梁玥臉上又添了幾分柔軟,哄妹妹似的揉了揉紅翡的頭發。

紅翡楞了半天,才暈乎乎地擡手摸了摸頭頂,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點飄忽忽的。

馬車輪子轆轆地滾動,好像滾在她心上,她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麽,但好像一時也沒什麽好說的。

她對方才林掾吏那事兒還耿耿於懷,但梁玥不許她提,紅翡當然是照做的。不覺想起方才車內的另一個人,沒話找話道:“姑、姑娘,奴婢方才瞧著,那林從事車裏的另一位公子……對姑娘也十分禮遇……那位公子模樣也是俊秀,就是在燕都也是少見的……肯定不是小廝、侍衛,也不知道是什麽人?”

她說著說著“啊”了一聲,自顧自道,“這樣的人物在臨水應當是有名的,倒是……”

紅翡後半段話已經是自說自聽,只在嗓子裏咕噥,梁玥一看她神色,就覺得有點不太對,伸出一指來,在她的小腦袋瓜上戳了一下,低道:“不許瞎想!”

紅翡含糊地應了聲,但腦中的想法卻不停:有名氣,自然好打聽家世,那公子和那位林掾吏坐同坐一車,還是以林掾吏為主的架勢,想來也身份也不太高。

家世不高、相貌俊秀、文質彬彬……

這樣的“公子”,才是最受燕都貴女們追捧的……

雖說姑娘現在沒有什麽養“公子”的想法,但是萬一呢……萬一哪天,姑娘心血來潮、想排遣排遣了呢?她得早做準備,替姑娘多物色幾個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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